试试命运尚或有挑选

与鬼舞辻无惨交战的六十年后，早已从鬼杀队退役的继国缘一决定再度出山，执行最后一次猎杀鬼的任务。

上山前的最后一个休整点是在枫叶林中的一间小屋，主人只有一对年幼的双胞胎兄弟，虽然地处荒野，但小屋前有甘泉，林叶间有暖阳，再加上宜人的初秋微风，倒也令这平静的生活生出一阵豁意。

缘一坐在院子里观察那对兄弟，哥哥很有礼貌地招呼客人，忙前忙后地为客人准备食物和茶水，弟弟却一句话也不说，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哥哥跑来跑去，外人看了还会猜测他是不是天生的聋哑。但缘一偶然看见弟弟趴在哥哥的耳边说悄悄话，也许是在说客人的坏话，所以得到了哥哥温柔的轻斥，然后他就抱着哥哥的胳膊开始撒娇……

入夜以后，缘一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回想白天所见的一切，不知不觉间思绪飘远，意识逐渐陷入混沌。

再度睁眼，自己又站在了继国家的大门前，雪片从阴霾的天空徐徐落下，缘一冲着门内唤了两声，无人应答，满地狼藉，一片死寂。他正欲进门，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正是兄长失踪的那天夜里，心惊肉跳地退了出来。

如果现在去追也许还能来得及。

他看了看两边延伸到无尽黑暗中的路，最终选择了左边的那条。雪越下越大，道路两旁的屋顶都被完全覆盖，白色层层叠叠苍苍茫茫，看在眼里真让人有种无路可走的壮丽。

终于他在山林边沿追上了自己的兄长，这是从未在过去也不会在未来发生的事情，站在这里的却是年轻而苍老的自己，年轻而苍老的他的兄长。

“兄长要去哪里？”

“我出去散散心。”

缘一看着他口鼻中呼出的雾气，被雪地的反光浸染成乳白色，雾气逸散开来，和空气融为一体，再经由呼吸，进入缘一的心肺，却还是不能联通两个人的心声。

“为什么要走？”

“都说了我去散心——”

“为什么，要撒谎。”

继国严胜不再争辩，反倒露出个讥讽的冷笑。

“你不是都很通透吗？还问那么多干什么，凭你的本事，大概也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，身为兄长的我因为不堪忍受嫉妒和打击而堕入邪魔外道，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做了鬼杀队的叛徒，而你今天追上来就是为了在我酿成大祸之前大义灭亲，亲手将我斩——”

缘一突然发作，瞬间近身以剑柄砸倒了喋喋不休的严胜。

“咳咳！！”继国严胜吐出口中的血沫和泥沙，又轻轻擦了一下，他怨恨地瞪着自己的弟弟，也突然握刀跳了起来，速度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快，身体无可挽回地撞向缘一的剑刃，“呼”得一下寒风疾坠，耳边只剩下刀子般锋利的雪片割在人血肉上的声音。可就算如此卓越的一击，也依旧不能突破缘一的防御。严胜再度被砸倒在地，这次缘一为了防止他再次攻击，还扑上来压住了严胜的双腿和肩胛。

“滚开！混账东西！谁允许你碰我！！”

严胜还在心有不甘，挥舞着手中的刀鞘砸向缘一的太阳穴，却被对方先手夺下扔得远远。

“听我说！！”

严胜被弟弟突然的出声震得心悸，就跟儿时练剑的那次一样，他感到头皮发麻，就像坠入了刺骨的冰凉和无边的柔情，看见太阳投在水底的光环，手足所到之处，皆是一片温情脉脉的虚无。

“听我说……”

可是，还有什么好说的呢？事情走到了这一步，天纵奇才又如何，通透世界又如何，看得到肌肉和血液的流向，到头来还不是要和亲兄弟互相掐着脖子在雪和泥里打滚，把绝望和屈辱投诸对方身上。精妙绝伦的剑术没有用，无与伦比的呼吸法也没有用，原来人类战斗到最后还是只能靠最原始最难堪的的姿态去对抗心魔。

一生的心魔。

也许我们早该在很多年前就打这一架，缘一想，在大家还都是个孩子的时候，在彼此隔阂，分离，思念，淡忘，重逢，忌惮，而后又分道扬镳之前，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，就尝试狠狠地互相伤害，互相殴打，拳头巴掌互相招呼，然后在力气耗尽以后一笑泯恩仇。

而不是等到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，才徒劳地想起要留下点什么，比如痛苦，比如坦白，比如撕心裂肺。

泪水滴落下来，在严胜的脸上一朵朵炸开，一片片看不见的刀子切在他的鼻梁、耳廓和僵硬的下巴上，一刀一刀，是在凌迟。

“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缘一从小就没有什么感情。

继国严胜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，但此刻也许是因为双生子那奇妙的通感，他竟然能鲜明地感受到那沉甸甸的痛苦，就像那个不足三叠的小房子，憋得人喘不过气来，可当你想要反击它们的时候，它们却又化作柔韧的存在，聚散无形，眼睁睁地从指缝间流走。

原来这就是缘一的感情么……

也许是太痛了，严胜竟然从这暴烈的痛苦中品味出一丝快感。

“你道什么谦……真是恶心。”严胜笑着说，可他眼中却涌出汩汩的泪水。“每次都是这样，看到你对我笑，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，对你也不好，不明白你在高兴什么，让我觉得很不安。后来知道了你的天赋，就会忍不住想，你会不会是在嘲笑我，成为天下第一什么的，真是可笑……那笑容让我想起来就恶心；还有母亲的病也是，我一直以为你凑在母亲身边是因为怯懦，看了母亲的日记才知道你是为了搀扶她，而我却直到母亲去世都没有发现她的不适，还擅自误解你这伟大的孝子，真是令人恶心……后来我和你一起走在路上，听到人们小声议论你的功绩和天赋，还会好心地顺带也称赞我一番，而我还要回以虚情假意的微笑，身在闹市，却如临深渊……”

缘一也感受到了那种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呕吐感，天上的雪片落下来，都要变成噬骨吸髓的虫子，真真切切地钻进脖子里吸血，吸他的，也吸严胜的，同血同骨的兄弟几十年来未曾和解，到头来却在虫子的体内同归于尽，也实在可笑。

很多年前缘一就在想，如果以后还能再见的话，哪怕我们之间已经不共戴天，视若敌寇，恨不能战斗到天荒地老。可如果真的能有这一刻，晴雪夜里，深山路旁，溘然相遇，还是要把这么多年的苦楚翻出来给他看，委屈和温柔，这些脆弱的东西在月光下流淌成一条河。

然后呢？

你以为恨就会变成爱吗？ 

感情怎么可能会是这么温顺的东西。

要么无动于衷，要么催肝裂胆，其隙间不容发。

他们兄弟俩兜兜转转几十年，从来没有真正地直面过对方的感情，而今梦中撕扯才知道，过于直白的坦诚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代价，过于荒谬的供认往往使人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虚构的。

有些事情说开了，真的谈不上什么美好，更别提什么伟大，说什么蝼蚁与日月争辉，不过是可怜人的故事，也是无奈人的故事。

天上红云大雪，地上月华流水。

天才也好，凡人也罢。

也许人这一生，原本就该有憾事。

继国缘一从睡梦中清醒过来，发现自己正睡在废弃的林间木屋，萧瑟枫叶落满了庭院，隔壁也并没有什么相拥而眠的双胞胎兄弟。

而自己也从梦中的郁郁青春，刹那间变成了耄耋老人。

他走出木屋，看到血月当空，不详的光辉把夜色都浸染成绯红。

是时候出手了。

他整了整自己的佩刀，没有带上行囊，独自走向深山。

——FIN——

PS:给大家康康粤语版《出山》，我觉得这分明就是继国兄弟……

出山
粤语填词：小小六
演唱：Mr.鱼


微风的初秋三更天走到吊桥那一边
白日路上所经过的黑暗这时却惊险
林中小屋散了炊烟荒野悄然到身边
大难落下分飞燕不怕与魅魍相见

千秋万载结缘 若化劫 再兜圈
百世换得缱绻 白发了两两依恋
斩不绝的恩怨 闹市里 纵深渊
山丘处的甘泉 宁静里豁意仿似日暖
试试命运尚或有挑选
现实又是落到魔鬼那端

浪子不听规劝 决意上路过山川
迷雾星光斗转 尔诈我虞看不穿
时运辗转不断 看似快乐却苦短
来日终须走远 人刹那老了也未还愿